补一张电影票

学生时代，我曾对贾樟柯的电影抱有某种根深蒂固的偏见，认为他的作品视觉粗糙，甚至带着某种“讨巧”的成分：似乎是为了在国际影展拿奖而走捷径，刻意将中国最真实、甚至有些凌乱的一面剥开给西方看。

转眼二十年过去，我的想法发生了大逆转。现在的我意识到，贾樟柯其实是一个真正懂得中国，且内心极度善良的导演。

粗糙 vs 细腻

无论是《山河故人》还是《三峡好人》，虽然画面的基调看起来有些“脏”，但如果细看，会发现魔鬼藏在细节里。我通常判断一部电影好坏的标准，是看群演是否有“表演痕迹”——这是大多数导演容易忽略的死角。对比表演工业极其成熟、群演表现浑然天成的韩国电影，贾樟柯的镜头里，那些路人、背景里的普通人，几乎完美融入了环境。这种毫无矫揉造作的纪实感，在华语影坛极其难得。

贾樟柯的作品中还常有神来之笔。比如《三峡好人》中那个突兀的“UFO”——在极度写实的故事中，女主角身后的大楼突然像飞船一样腾空而起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个建筑在现实中真实存在，是位于奉节的“三峡移民塔”，2003年兴建后烂尾，最终于2009年拆除。影片出品于2006年，这种超现实的剪辑，不仅是导演的巧思，更是一种辛辣的讽刺。

再如剧本的厚度。在《山河故人》中，张艾嘉饰演的角色设定在1996年移民多伦多，后又辗转澳洲。这种居无定所、漂泊海外的状态，精准地呼应了香港回归前夕那段微妙的移民潮。贾樟柯的目光，始终在关注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、推着向前的、孤独的个体。这种关怀，足以用“伟大”来形容。

虚伪 vs 善良

哪种底色更能代表当下的中国？是宏大叙事里的强大与富强，还是贫富差距下普通人用力活着的微光？

年轻时，我以为贾樟柯是在刻意展示后者；而步入社会后才明白，后者才是中国最真实、最深沉的底色。即便到了2025年，这种真实依然存在。在互联网上，我时常对那些一味输出“糖衣炮弹”的虚假赞美感到疲劳，更对那些身处特权阶级、吃尽时代红利却在高位俯冲式号召“骄傲”的人感到疏离。

因为我相信：只有正视问题，才有可能解决问题，这个国家才会真正变好。那些一味的谄媚与讨好，往往只是为了维持既得利益的表演。而贾樟柯，选择站在灰尘里，直视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生命。这种勇气，才是真正的善良。

我的电脑里存着他好几部无删减版的电影，但我昨天依然去电影院看了一场重映的《山河故人》，只为尽一份微薄之力支持他。就像几个月前去看《风流一代》时一样，偌大的影厅只有我一个人。

这种独自坐在影院里、从对抗到理解的过程，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成长吧。